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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6:开 往昌平的孤独

   期次:第927期   作者:■法学院2013级 游冕   

  2015年昌平线全线贯通以后,我也极少搭乘地铁。我会执意在德胜门西的人潮中登上通往蟒山森林公园的886,经过45分钟的颠簸,抵达中国政法大学。
  我偏爱驰骋在八达岭高速上的公交车,它兼具距离和时间的错落别致。下午的时候,汽车驶出城市,华北平原的辽阔逐渐展露在两侧,不多时便能从南环高处遥观昌平县城,来自塞北的风,翻越过八达岭,吹出稀疏的云痕,底下是西边连绵的青山,山脚是俨然的屋舍,我内心会涌起奇异的归属感,像是回到阔别已久的边陲小镇的心安。偶尔地,我心中会浮现出2013年8月底那天的画面,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我独自伫立在校门口,面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傍晚出车,窗外的城市逐渐衰落,黑夜席卷苍茫的大地,泡沫般的静谧笼罩四野,公车内睡眠的气息伴随着车灯的熄灭而降临。于此入夜时分,思绪在不经意间滑入到被动的漩涡当中,攸关生死爱憎的两刻钟,令人回想起朱庆育老师离别时引用傅斯年的赠言,"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剩下三小时是用来沉思的"。
  据说当年的海子,每逢周末,必定会乘坐345,在泥泞的路上摇晃几个钟头,只为参加北大诗友的集会。路途上的漫长等待,混杂着飞扬的尘土,带给诗人的是冥思苦想。经由车辙而传导的大地的脉动,以及秋冬季节干枯的河床的景象,加剧了灵感的迸发,也同样加剧了生命的燃烧。关于这个过程,我难言为之欣喜,也难言为之悲痛,我最大的感受是孤独,兀自面对内心的汹涌澎湃的孤独。
  兀自面对自己,其实是很难的事情。独上高楼,如临深渊,描述的都是严肃审视自己时的无力。越是追问自己的目标,越是省察自己的行为,就越是感受到自身的局限。原来,褪去崇高的仪式,越是自负的张狂越可能来自自卑的怯弱,践踏蹂躏的快感常常被包装成同情怜悯,卑鄙和无私都可能由私欲所引导。
  感悟的阵痛令人困惑,但是拨云见日后便是豁然开朗。深刻意识到人的缺陷,不论贪婪,还是偏执,关于制度的构想便会摒弃一切美好的幻想,法治被要求与赤裸裸的现实紧密结合,它要求约束,要求监督,要求严苛的程序,正是由于起初它就发现了每个人身上的局限并始终保持警惕,同样也因为它目睹了历史长河中因权力滥用和轻视程序而造成的诸多苦难。在法大的课堂上,老师们不厌其烦地探讨《联邦党人文集》中关于政府应当受到约束的正当性,如果是天使统治人,那就无须对政府进行制约,可是当人类执掌权柄的时候呢?
  孤独的品格常常伴生冷漠的气质,但这并非全部。2013年的开学典礼,罗翔老师说,卢梭只有对人类的抽象的爱,而没有对具体的人的爱,甚至缺乏对子女的养育,话外之意当然是希望法大的同学能够关切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四年前,我难以理解罗翔老师为何选择在庄严神圣的开学典礼上强调对个人的情感,如今,却明了了许多。日复一日地浸润在演绎推理当中,目光在事实与规范之间来回流转,以人民的名义完成法律的制裁,不由得激发出对众生的怜悯以及对社会的期盼。但是,如此崇高的情感,却极可能走向自恋,一种寄托于集体的自恋,它让我们冠冕堂皇地忽略我们所面对的每一个人的经历,不论苦难的折磨,抑或得意的春风。
  法治确实始于对人的局限的发现,但它从未忽略人的存在。冷漠是理智的衍生,那么温情便是对自恋的克服。更多的时候,对于人性的缺陷,以及可能闪耀的光辉,请给予自己的投入,那既不是倾听,也不是控诉,而是真正的超然的欣赏和同情。
  回忆起在学校的日子,时间线上最厚重的分段,充满了形式符号,却撩动不起内心的悸动,反而是时间线上那些依稀可见的划痕,在心底反复作痒。我还记得学活的窗外彤云密布,数不清的下午,就如同沉闷空间中碎花般的钢琴声,始终的遥远的空旷,断续的节奏,时而欢欣,时而无聊。大概,对孤独的感悟,包括焦虑与困倦,以及执着与温情,在从今往后的余生当中,将会继续发酵,越发醇厚。
  “下一站,中国政法大学北门站。”从思绪中缓过神来,公车如一帆轻舟已度过昌平西关。柳絮纷飞的时节已经过去,转眼便是酷暑,四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现实与理想,浮生与憧憬,在过去的四年间光影交替,来回穿梭。不论深刻,还是徒劳,唯愿不失赤子之心,不忘青云之志,借以此处的付出与承受,化作经久不息的动力,随游子仗剑天涯,自立天地之间。
  刷一下卡,迈下两级台阶,踩在人行道的石砖上。眼前,透过网格,空旷的操场上面,是寥落的星辰。(本文原载于中国政法大学学生会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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